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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采蓮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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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咿,這方向,究竟對不對啊?”劃了好一陣後,蓮若忽然自言自語道。

聽得這話,墨硯忍不住笑了:“又迷路了?”

“早說好的,本來是你負責記路的。”蓮若見墨硯氣息已平穩下來,臉色也比方才好多了,便松了一口氣。

墨硯無奈搖搖頭,睜開了眼。他站起身來,準備根據日頭位置來辨別方向。可剛一擡頭望天,便大吃一驚:“怎會這樣?!”

“有什麽不對嗎?”蓮若詢問。

“我們出發時,明明天氣晴明,日光朗照。為何此刻突然濃霧漫天,看不到日頭了?”

“這湖裏天天都這樣啊!”蓮若對墨硯的反應有些不解:“每天太陽出來後,湖裏的水霧便開始蒸騰匯聚,越聚越濃,中午時分最濃,一直要持續到日落氣溫降低後才逐漸消散。這也是大家叫它迷霧湖的原因啊!”

墨硯終於明白自己小看了這迷霧湖了。尋常人用的坐標辨路法,到了這湖裏根本就沒了用處。難怪虛天昊會選擇來這山谷避世,難怪這麽多年沒有外人能闖進這山谷裏來。

“墨公子,你不是說確定了坐標,就知道回村的方向麽?”蓮若依然滿眼期待。

墨硯有些汗顏:“那個辯路方法,是要有日光的前提下才能奏效!”

“這麽說,我們真的迷路了?”想起之前墨硯信心滿滿的表情,蓮若還有些不死心。

“恩。”墨硯無奈點頭。

蓮若頓時氣餒:“不是吧?還是迷路了!這回要是讓合歡姐知道,她肯定要笑死我,……一定也不能讓連翹知道!……要是白術哥哥在就好了,……”

白術?墨硯看著蓮若,蹲下身問:“對了,白術經常出谷辦事,他是怎麽辨路回谷的啊?”

蓮若皺眉道:“白術哥哥教過我‘遇石調頭,辯柱反向’的口訣。他便是靠這個口訣往來通行。”

“‘遇石調頭,辯柱反向’?意思是這水裏埋有石頭、木柱一類的引路記號?”

“恩。”蓮若點頭。

墨硯冷靜下來:“那些石頭和木柱離水面有多高?”

“標記離水面也就寸許高,倘若遇到湖水上漲,那些記號便隱沒不見。所以,一般山洪易發的季節裏,谷裏所有的人都不能出谷!”

“那些標記還有些什麽特征呢?”

“沒有特別明顯的特征,外人看來,就是一般的湖石和枯木。只是每塊石頭和木柱之間的距離大致相當。”

“那我們一起來仔細找找,說不定能找到那些標記!”

蓮若搖頭道:“沒用的。那些標記只在特定的路線上安放。如果不是從第一個標記依次尋走,便是遇到了標記,也不會知道正確方向。上次我帶你回谷時,走到中途就跟丟了標記,所幸誤打誤撞地遇到了合歡姐。”

“今日這麽多船只入湖采蓮,其他人若跟丟了標記,豈不也會迷路?”

“不會的。爹爹有規定,入湖采蓮不能超出方圓二十裏的界限。那二十裏內,便是有人迷路了,澤漆叔也一定會尋到的。”

“居然是這樣?!”墨硯徹底無語了。依照劃船的時間推算,此刻他們距離虛月谷至少也在四十裏開外了。

“還有個辦法,……。”

墨硯頓時兩眼放光:“什麽辦法?”

“唱歌。”

“唱歌?”墨硯擡眼看看濃霧彌漫一片靜寂的湖面,對這個辦法的可行性表示懷疑。

“大聲唱歌,要是周圍有人經過的話,……”蓮若結合上次自己遇到合歡的經驗,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。

墨硯無奈笑道:“為何是唱歌,大聲呼喚不也一樣?”

“呼喚容易累啊,唱歌堅持的時間長些。”蓮若說得很認真。

“好吧,那就按你的辦法來吧。”

“我唱得不好,你不許笑。”

看蓮若突然有些羞澀,墨硯點頭道:“我自己也不會唱歌,不會笑你。”

蓮若站起身來,清了清嗓子,張口唱起她跟合歡學的《西洲曲》來:

“憶梅下西洲,折梅寄江北。

單衫杏子紅,雙鬢鴉雛色。

西洲在何處?兩槳橋頭渡。

日暮伯勞飛,風吹烏臼樹。

樹下即門前,門中露翠鈿。

開門郎不至,出門采紅蓮。

采蓮南塘秋,蓮花過人頭。

低頭弄蓮子,蓮子清如水。

置蓮懷袖中,蓮心徹底紅。

憶郎郎不至,仰首望飛鴻。

鴻飛滿西洲,望郎上青樓。

樓高望不見,盡日欄桿頭。

欄桿十二曲,垂手明如玉。

卷簾天自高,海水搖空綠。

海水夢悠悠,君愁我亦愁。

南風知我意,吹夢到西洲。”

蓮若的聲音清澈空靈,伴著這婉轉幽怨的音律,十分的好聽。一曲唱完,墨硯仍陶醉其中,未能察覺。

蓮若見墨硯並未出聲,頓了頓,又唱起《西曲歌》:

“秋風入窗裏,羅帳起飄揚。

仰頭看明月,寄情千裏光。

淵冰厚三尺,素雪覆千裏。

我心如松柏,君情覆何似?”

待漸漸聽明白歌詞中的意思,墨硯不禁擡眼打量起神情專註的蓮若來:歌裏這樣纏綿深邃的情意,該何樣的男子才配得到?

蓮若唱罷,無奈搖頭:“不唱了,周圍這般安靜,一點人聲都沒有。”

“這些歌都很好聽呢。”墨硯似未聽過癮。

蓮若瞥了他一眼,笑道:“都是我跟合歡姐學的,據說是她家鄉的曲子。她唱得還好聽呢。”

“合歡不是這谷裏的人?”

“說起來,除了我和那趙伯的孫子是出生在谷裏的,其他的人都是我爹爹和娘親從各處救回谷來的。”

“哦,原是這樣。”墨硯點頭。難怪自己發現村裏人的服裝、飲食和生活習慣各有差異。

“感覺好餓了,已過中午了吧?”蓮若在船頭坐下,又掰開一個蓮蓬,剝出蓮米吃起來。吃了一陣,又感嘆道:“以往總覺得蓮米好吃,可這會兒卻還是覺得合歡姐做的飯更好吃,……”

墨硯也拿過一包蓮蓬剝起來:“看樣子,得在這船上過夜了。待到明天早晨日出而水霧未起的那個時段,才能找出正確的方向。否則亂劃一氣,離村子越遠就越難回去了。”

蓮若未置可否的點點頭。

接連吃下幾包蓮米,蓮若忽道:“好無聊呢。不如,你給我講講碧落宮吧?你們修仙的人,真的不吃東西麽?”

墨硯楞住,看了看自己手裏剝了一半的蓮蓬,笑道:“這世間,哪有不吃東西的人?”

“我聽木香說,修仙的人為了凈化體內濁氣,不吃俗世間的飲食,只靠采吸日月菁華來修煉仙身?”

看著蓮若認真的表情,墨硯道:“我以前也是這麽認為的。所以,師父提出要收我為徒的時候,我還有些不願意。覺得要是進了碧落宮以後就不能吃飯了,還不如留在街邊當乞丐的好……”

聽到這裏,蓮若笑起來:“那後來呢?”

“後來進了宮,發現大家其實都要吃飯的,這才放心下來。”墨硯將剝開的蓮米扔進嘴裏,笑道:“師父後來告訴我,能否修得仙身,取決於修煉者自身的體質和悟性。之所以有那麽多人靜坐修行辟谷之術,主要是時逢戰亂,民不聊生,大家躲藏到深山裏避亂,往往食不果腹,只能通過靜坐來減少身體消耗……”

“那為何,上次聽你說修行到辟谷階段便不再有長進?”

“在修仙過程中,本身也有一個階段叫辟谷,是說修煉到這個期間,人體對自然精氣的吸納達到一個平衡,少進食或者不進食,都不影響結丹和運氣了。”

“好覆雜啊。”蓮若對這個問題不再有興趣,轉而又問:“你見過真正的仙人麽?”

墨硯搖頭道:“我沒親見過。但聽師父說,碧落宮的創始人玄碧老祖便是真正的仙人。因授命守護清淵,才在清淵之上創建了碧落宮,廣納弟子,教授仙術。”

蓮若好奇道:“那玄碧老祖可還在碧落宮內?”

“應該不在了。傳聞他留守碧落宮千年,卻一直未有徒兒修得仙身。看倦了塵世間的生老病死,便施術封印了清淵,回天上的仙居閉關了。”

“看來便是當了仙人,也沒什麽意思啊。”蓮若感嘆。

“人世苦短,仙道永昌。這是世人夢寐以求的事情,蓮若姑娘竟覺得沒意思?”

“倘若自己所珍惜的人,一個個在眼前消失,留他一人千年萬載地活著,又有什麽意思呢?同樣的天地,同樣的景色,看久了,總會覺得無趣的……”

象是真覺得無趣了,蓮若不再說下去,只是擡頭看天空,只見濃霧彌漫,天色晦暗,已象是黃昏光景。過了好一陣,她忽道:“有些困了,我先睡一會兒。”

墨硯檢視自己修仙的目的,發現自己竟也從未想過要與天齊壽。自己修仙,一方面是師父說自己有仙資根基好,另一方面卻是為了修得仙術得償多年前的誓願。倘若誓願得償,這弱肉強食、血腥殘暴的塵世,大約便再無讓自己留念的地方了……

墨硯回過神,發現蓮若已經側靠在船頭睡著了。那素潔清秀的面龐如嬰孩般純美,滿頭墨玉般的長發鋪散在船舷,與長長的裙擺一道,在徐徐掠過的清風中翩然飛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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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陽西斜,澤湖岸邊被夕照拉長的柳樹蔭下,白術攔住背了新鮮蓮蓬下船的村人,一一詢問他們可曾看見蓮若。

“你們竟都沒看見蓮若麽?”看著村人一個個搖頭,白術濃黑的眉頭越擰越緊。

立在一旁的連翹忽道:“咿,墨硯哥哥呢?怎麽也不見他的人影兒呢?”

“墨公子?”木香立即探頭在人群中四處打望,果然不見他的身影。她疑惑道:“莫非,蓮若是跟他去了湖裏?”

聽得此話,白術擰作一團的眉頭頓時倒豎:“不是叮囑過你們兩個,要留意他的行止麽?!”

“我們一直在留意啊,他每天幾時睡覺,吃多少飲食,上幾趟茅房,我都記著的……”連翹輕聲辯解。

“那此時他去了哪裏?!”白術怒至極點。

“我和連翹去湖裏找他們吧?”木香自知理虧,小聲提議。

白術嘆了口氣,努力壓下心底的惱怒:“你和連翹速速去清修堂將此事稟告谷主,我先和澤漆叔去湖裏尋找!”

“我對水路挺熟,也去湖裏幫忙吧?”合歡道。

白術搖頭:“你去飛霜崖,帶上趙伯家的阿桓,他對那段山路很熟悉。”

合歡點頭應下。

“不管找沒找到,明日申時都到清修堂碰面。”白術說完,飛身便跳上泊在岸邊的一只木船。

一旁的澤漆轉身跳上另一只船,一邊俯身拿槳,一邊道:“我從西邊尋起,你從東邊尋起,在棋盤口匯合?”

“好。”

眨眼的工夫,兩只木船便先後消失在被夕照染紅的湖面上。

白術一邊劃船,一邊留意身旁那些因被采蓮船只擠過而顯得淩亂的荷葉,跟隨殘留在湖面的蓮蓬空莖,在開闊無邊的湖面一路找尋。

但往往跟隨這些痕跡劃出很遠,卻又突然失去方向,只得折回尋找新的摘痕。

如是反覆,天色便越發昏暗了。四周響起的蟲鳴蛙聲讓白術心下發慌:這青冥如若有所圖謀,擄掠蓮若便是威脅谷主的最好手段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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